為《凱撒大帝》重生，吳興國的二千年夢迴

「當代傳奇上次開記者會，是吳興國說要封箱，沒想到凱撒讓他重生了，他還必須演下去！｣林秀偉老師在記者會上的引言，道出《凱撒大帝》對吳興國老師的意義。

去年9月，為了放送所籌款，興國老師把在台灣封箱的《李爾在此》重現。那陣子，為了將力氣保留給舞台，他鮮少出現公開場合，一邊準備經典再現，一邊刻劃全新創作《凱撒大帝》，整付靈魂鑽進莎士比亞筆下的愛恨情仇，狀態是絕對的孤寂，旁人見狀皆不敢擾。記得有天晚上和秀偉老師通電話，她是關著房門細聲說話，因為「怕吵到吳興國｣。

從那時起，便期待早日得見《凱撒大帝》。只是，看著秀偉老師為了放送所被工程款追著跑，心裡還牽掛著新戲的製作，我主動開口詢問能怎麼幫忙，恰巧當時《凱撒大帝》正在尋求製作的贊助方，又一水到渠成的機緣，以「勤誠2024藝文盛典｣擔綱冠名。

原本卡在經費問題而無法做的事，得到冠名贊助後，秀偉老師才敢鬆手讓興國老師去把心中的理想盡情發揮在這齣戲上，音樂、服裝、影像…不斷調整修改，臻至完美方休，最終成就這齣戲的國際格局，為當代傳奇的經典再添一作。

《凱撒大帝》作為第52屆香港藝術節開幕演出（另一場館首演是巴伐利亞國立歌劇院的演出），2/22~2/24三天演出不但獲得藝術節官方高度評價，觀眾回響熱烈，上海、深圳也相繼敲定邀約，更甚者，2026年的夏天，這齣由台灣創作、京崑為體的《凱撒大帝》將遠征義大利，參加四年一度國際莎士比亞戲劇節，在古城維洛納 Verona的圓形羅馬競技場 Arena di Verona演出，何等榮耀！

巡演之前，先班師回朝，《凱撒大帝》將於6/14~6/16在台北公演三場。為了3/4的售票宣告記者會，我特地從崑山趕回，搶先目睹興國老師粉墨分飾凱撒和馬克安東尼。當天即使沒有舞台背景，在大師許舒亞的音樂烘托下，興國老師將羅馬英雄的雄壯與悲泣，演繹淋漓，尤其音樂和唱詞令人久久難忘，以致我近日逢人就讚：「《凱撒大帝》的歌太好聽了，興國老師演得真棒，只有三場，大家一定要買票去看！｣

「凱撒，是羅馬的那位凱撒嗎？｣、「是莎士比亞的《凱撒大帝》？｣是很多人的第一個反應，大家對這位羅馬英雄的故事並不陌生，好奇的是，京劇怎麼演凱撒？

非也、非也，此劇是結合傳統戲曲表演程式與當代劇場元素，創造出中西交會的新形態歌劇。

由興國老師和長年鑽研莎士比亞文學的雷碧綺老師共同編劇的《凱撒大帝》，改編自莎士比亞名劇，描述羅馬不敗戰神凱撒戰勝凱旋歸來，一時聲勢沸騰，由貴族掌權的元老院忌憚其權柄而密謀推翻，並扇動凱撒的愛將卜拓思為維護共和，加入陰謀行刺。

凱撒遇刺後，卜拓思高喊「我愛凱撒，但更愛羅馬」，成為人民追捧的正義英雄，但在安東尼為凱撒的弔祭後，一番慷慨陳情逆轉局勢，人民轉而同情凱撒之死，誓言為其報仇雪恨。殘酷內戰漫天廝殺，最終安東尼贏得勝利，叛黨遭到殲滅，卜拓思以殺死凱撒的那一把刀自盡，結束了噩夢般的悲劇。

興國老師從年輕就醉心莎劇，並多次改編，如：《馬克白》改編成《慾望城國》、《哈姆雷》改編成《王子復仇記》、《李爾王》改編成《李爾在此》、《暴風雨》改編同名劇等，《凱撒大帝》是第六部改編，2019年受香港藝術節委託製作，原預計2020年要上演，但因疫情突擾，一擱四年。

四年前想的劇本、還有那些關於舞台的事，隨著世界局勢的重大轉變，不得不重新淘洗一遍。

「老天爺忽然給了四年｣，興國老師不斷思考：「我們作這個戲的意義在哪？｣

「看到《凱撒大帝》的劇本，我心裡面總想要說些什麼，｣歷史讓人類看見自己，以古映今，人類的權力和幸福的生活，到底該怎麼去抉擇，因此他加入了一個新的角色－朱柏澄飾演現代文青，藉由年輕人來到昔日遺址，在這個二千年前的歷史場景裡，用當今視角、當今自覺，見證並感受這樁蓋棺也難論定的史實。

也一如劇本的另一創作者雷碧綺老師所言，「莎士比亞沒有辦法回答當代的問題，透過戲讓大家看到問題，多一點省思。這些事不只在舞台上一再重演，（在歷史上）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。｣

至於如何在舞台有限的空間呈現出心中不朽的羅馬、影響人類歷史甚大的一幕、還創造想像空間，是劇本以外另一挑戰。舞台設計是從1991年就與當代傳奇合作的張忘老師，他說興國老師腦中想的東西不斷在變化，甚至到了要裝箱去香港前，他還在想、還想變。

「這個作品有一種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覺，真的就是要隔了這三、四年，人類的轉變、沉澱，然後重新看待人類的下一步。｣張忘說：「這個作品帶有寓言的味道。｣

在劇中與興國老師分庭抗禮的對手演員，是素有「崑曲王子｣之稱、現任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校長－張軍。去年11月曾隨上海大劇院到台灣演出《重逢牡丹亭》，由他詮釋的第十個版本的「柳夢梅｣，在戲曲圈未演先轟動，吸引了許多藝文圈人士到場欣賞，果真風采出眾，美不勝收。

因為相中張軍身上有著和自己同樣的特質－勇敢、有想法、嚮往為傳統戲曲做出不一樣的東西，興國老師從最初便鎖定想與他合作，這回兩人在戲中都必須旦角輪番的各別扛下分飾三角的重任，化身凱撒、安東尼、卜拓思、賈修司、詩人、遊魂等角色，挑戰性非常高。

逼死人不償命的自虐精神，興國老師說是跟他的背景有關，「我們一直在做一些不太可能達到的效果或表演，這牽涉到我是傳統戲出身，每個傳統戲都有自己的專項，你不把它練好，那演不演得動？｣

把從傳統戲裡得到的養分，極致發揮在每一齣新創劇，興國老師習以為常，卻苦煞了張軍老師。

「要一個崑曲小生很大聲地唱出雄壯，還要全部用慢動作表演，所有東西對他來說都不習慣，從唱、從唸、從表演的身段，哪怕是連這身衣服穿上去，對他來講，處處是非常艱難！｣興國老師雖是笑著說，但神情裡全是為對方感到自豪，他說在香港藝術節演出時一票張軍老師的崑曲粉天天來看，剛開始看不習慣，看完卻出奇喜歡，每每大聲鼓掌叫好，開心極了。

聽到這裡，我腦中浮現的是張軍老師在《重逢牡丹亭》裡文質彬彬的小生有禮，因而不覺有些莞爾，更加熱烈期待看到他化身武小生，對上興國老師的花臉、老生，這場京崑名家同飾羅馬大將，各述權謀、悲壯與悔恨的大戲，下回再見更待何年。

有人問：「這戲到底好不好看？｣

我回答：「京劇大師吳興國對上崑曲王子張軍，光憑這點，值回票價！｣

更別說，還有吳興國與雷碧綺共同創作的劇本、張忘的舞台、劉育樹的影像、林秀偉編舞、賴宣吾服裝設計，以及作曲大師許舒亞譜出大歌劇的恢弘。強強聯手打造《凱撒大帝》，據我所知製作經費也是千萬級別，在台灣僅6/14~6/16三天檔期，實在無法用經濟效益來評估，也多虧了這群不喜用金錢衡量價值的藝術家，在《凱撒大帝》揚威國際之前，讓我們先睹為快，尤其身處局勢詭譎、人心浮躁、真假難辨的時代，或許回頭看看二千年改變世界的一念之間，能帶領我們用更清澄的觀點、謙遜的智慧抉擇人類世界的走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