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編直擊》吳興國在排練場－寧蛻變 不問天

接近六點﹐吳興國老師手拿用畢的餐盒﹐從梳化區的簾後走來﹐眼睛才望向林秀偉老師﹐問題跟著拋來﹐她雖秒答但沒打住﹐於是放下筷子﹐起身向前交談一番﹐興國老師點了點頭﹐繼續他原本的行進。

這樣的開場就足以破滅小編不切實際的想像（電影看太多﹐聽到排練以為浪漫）﹐都說魔鬼藏在細節裡﹐興國老師對於每個細節的專注與敏銳﹐大概只有秀偉老師才頂得住﹐也證實了從演員們口中聽到的那句：｢吳老師進排練場的時候是不一樣的人。｣

今晚的排練不著裝﹐但不影響正式感﹐作曲家﹑文武場（京劇的樂隊）陸續到來﹐六點半﹐大提琴老師還沒出現﹐興國老師問人呢﹐工作人員全都起身﹐恰巧大提琴老師推門進來﹐低著頭快步就座﹐秀偉老師在我耳邊小聲說：｢這位老師每次都要從高雄趕上來﹐很辛苦。｣

排練準備開始﹐空氣中有股氣不敢喘的重量﹐我習慣性散漫的駝背也不自覺打直。

不到一分鐘﹐興國老師就喊停﹐說是音樂進的太快﹐說可以快一又三分之一﹐但剛才快了一又二分之一。

聽得懂嗎？

雖然事前秀偉老師已預告過：｢你來看看吳老師排戲﹐他每次喊停﹐所有人都看不出為什麼﹐只有他自己知道！｣這下眼見為憑﹐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藝術家的感官﹐在表演的狀態裡﹐他全身的毛細孔一定是全打開﹐開到極限的那種！

樂隊是七年前一起在愛丁堡演出的原班人馬﹐但整個晚上﹐從演奏的快慢﹑強弱到情緒﹐不知被喊卡多少次﹐諸如：

｢不能比我慢一秒﹐只能比我慢三分之一秒｣﹑

｢用力﹑用力﹐快爆炸了！這裡你們要隨便來才對｣﹑

｢光是一個字﹐在我們藝術裡﹐那簡直是複雜到不行…｣

這些話從他嘴裡迸出﹐沒有一丁點的不合理﹐但令人震攝的﹐不是句子本身﹐而是人魂合一毫不妥協追求卓越的氣魄。
世界頂尖怎麼來的？
答案很清楚了﹐從每個三分之一秒裏萃出來的。

興國老師改編的《蛻變》﹐滋味與卡夫卡的原著有所不同﹐網上讀到有劇評家說內涵被簡化了﹐小編是門外漢不敢多言﹐看過排練只覺悸動﹐像是走了一場心靈之旅﹐驟變成巨蟲的葛里戈用自嘲俯視人間﹐他衝撞﹐也狠狠的被衝撞﹐像林夕的歌詞 :｢殘忍也不失慈悲｣﹐引人更想一問：｢保持無動於衷﹐人生就沒有缺憾了嗎？｣

善待自己﹐他應該是沒想過。

興國老師分飾多角﹐排練15分鐘﹐額頭上已是汗﹐摔啊﹑翻啊﹑爬啊﹐沒有所謂的點到為止﹐在第四場的《愛》反串了妹妹的角色﹐全程是踮著腳尖﹐沒落地過！秀偉老師隨著劇情推進向我解說舞台設計﹐屆時在台上興國老師必須倒吊著唱﹑像蟲一樣爬唱上五呎高的S型坡道﹑掛在半空高的畫框上唱﹑近乎赤身的飛（老師必須將體態調整的很纖瘦）…這也是為什麼這齣劇要封箱的原因。

｢這都是他自己設計的？｣秀偉老師用笑容代替回答﹐她說他鍾愛卡夫卡﹐所以我猜想或許是致敬的方式﹐為了這齣戲﹐花一年的時間讀遍關於卡夫卡﹐優雅迷人的曲詞出自張大春老師之手﹐劇本旁白則由他親自寫下。

110分鐘的戲﹐排了整整四個小時﹐應該要精疲力盡才對﹐但他們還沒打算休息﹐顧著討論問題改善﹐小編趁隙默默飄到興國老師旁邊﹐他擦擦汗﹐笑容裡有使盡全力後的痛快。

因為排練場觀看的距離相當近﹐後半段吟唱悲痛時﹐我看到老師眼眶中帶水﹐訝異在排練時就能把情緒拉到這麼滿﹐興國老師給我的答案是﹐每一次的演出都是真正的演出﹐不管在排練場﹐還在舞台上; 他說﹐與他的師父輩相比﹐演出的機會簡直少了太多﹐也因此他對學生總是耳提面命﹐把握每一次演出﹐正式或非正式的﹐都非常寶貴﹐都是自我提升的機會。

若不是已經深夜十一點﹐只要興國老師還願意說﹐我非常非常想再聽上一個鐘頭﹑二個鐘頭﹐關於他練功的當年﹐和表演的當下。回程車上﹐小編的身心還處在矇的狀態﹐耳朵裡翻來覆去的是那句｢有時候﹐我懷疑自己會直接從童年跳過成年﹐就到老年了｣﹐拿出手機寫下｢快去買票！｣﹐然後傳送﹐別無他言﹐已是千言。